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同罪

關燈
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同罪

鳳儀殿內鴉雀無聲。

自朝天門外登聞鼓聲起, 皇後韋青的面色便沈得似要滴出水來,鳳儀殿內外諸多宮人無不戰戰兢兢,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。

直到皇後身邊的內侍疾奔而來, 倉皇之間被殿內的門檻絆了一跤。他不敢起身看皇後神色, 索性四肢著地一路跪行至韋青跟前, 稟道:“昭明公主拿出了劉嬤嬤的一只耳環, 並請召趙嬪娘娘和毓徳公主上殿。”

一旁的劉氏聞得此言亦忍不住心頭一凜,立時跪下請罪,卻聽得皇後冷笑一聲:“好啊,一個趙嬪,一個容嵐,竟也敢幫著那個小賤人忤逆本宮了, 早知如此,本宮當年就該早早掐死這個禍害!”

鏤花金甲飛出, 在內侍的臉上刮出一道血痕, 內侍不敢呼痛,只將頭埋得更低了些。

“劉嬤嬤。”皇後站起身來,鬢間的鳳釵金尾微微搖曳,風華流轉間卻映得她眼底的神色愈發陰冷, “事已至此, 那樁事便不宜再拖了。替本宮轉告他, 此事若成, 司禮監便是國之重器, 皇族之下, 百官之上, 永享富貴權柄,名垂青史。”

言下之意, 知情者無不震撼心驚。然劉嬤嬤只垂下眼,恭敬應是。

這或許也是她能為皇後所做的,最後一件事了。

皇後擡了手,一旁的紫英忙回過神來,上前相扶,聽皇後道:“替本宮更衣、梳妝。”

***

趙嬪和容嵐得聖上傳召,上了太和大殿。

太和殿有七十二根金龍柱支立,氣象恢宏。此時殿上立的皆是朝中重臣,烏紗如黛,紫綬朱衣,更添威嚴。

容嵐自小在深宮長大,卻也從未踏上過太和大殿,更別提是在如今眾目睽睽之下。

她捏著繡帕的手不由微微收緊,臂間卻忽而多了一道托力,帶著她穩穩跨過殿門。容嵐側首,看了身邊的趙嬪一眼。

容姒與趙嬪不睦,是整個後宮人人皆知的事情。可眼下證人之中竟有趙嬪,實在叫容嵐意外。

從什麽時候起,容姒和趙嬪也有了這樣的交情?她究竟做了多少準備,又為此付出了多少?

容嵐看向跪在大殿正中的那人,她一身盛裝華服,依舊跪得脊背挺直,似乎沒有什麽能叫她覺得懼怕畏縮,或許她的底氣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更足一些。

容嵐忽而心頭一定,同趙嬪一起,跪在了容姒身後。

聖上道:“人已在殿上,你還有何證?”

容姒便道:“賀典衣的證詞中提到過趙嬪娘娘,當年娘娘能懷上龍嗣已屬意外,賀典衣便遵從韋氏指示,又在趙嬪娘娘的衣物上熏了檀香,與給悅美人所用的伎倆一致。太醫署留存的脈案中也提及,趙嬪娘娘胎相不穩,一直有服用保胎藥物,只是我們不知熏香問題,只以為是趙嬪娘娘年歲偏大,懷胎不易之故。

後來朱翠宮的張庶人因妒謀害皇嗣,致使趙嬪娘娘流產,宮中立時有流言傳出,卻是兒臣害了娘娘。兒臣為此特意取過張庶人和她身邊宮人六合的證詞,發現並不是張庶人指使人傳播流言,那最先得到消息的便只有趙嬪娘娘身邊的人,故而請娘娘幫忙,徹查此事。”

趙嬪提上證詞,跟著道:“如昭明殿下所言,這是嬪妾宮中一名內侍的證詞,他承認是收了鳳儀殿中宮婢紫英的賄賂,編造了昭明殿下害死嬪妾腹中之子的謠言,意圖抹黑殿下。人嬪妾已暫時扣下,陛下若要親審,可隨時提見。”

“那你呢?”聖上看向容嵐,“你想說什麽?”

容嵐緩緩吸了口氣,叩首道:“兒臣自請有罪。”

“兒臣有罪,明知皇後有害人之心,卻知情不報,險些釀下大錯,兒臣愧為皇姐。”容嵐略略擡眸,穩著聲線道,“那日昭明及笄宴上,皇後娘娘授意兒臣將酒水潑在昭明衣裙之上,引昭明去屏瑯苑更衣。而那盛遠伯之子徐秉,會經皇後之人所指,同去屏瑯苑,待時機成熟,他們二人便會被發現同處一室,以此敗壞昭明閨譽聲名!”

容嵐的證詞亦與賀典衣相互映證,然這還不是全部,容嵐接著道:“悅美人有孕之後,皇後再次召見兒臣,要兒臣引昭明接近悅美人,意圖將悅美人推入池中,同時嫁禍昭明,好一石二鳥。不想悅美人為昭明所救,此計雖只成一半,卻也順利除掉了悅美人腹中之子。”

“是兒臣怯懦,迫於皇後威勢,未能早早將真相和盤托出,還請父皇降罪!”

話到此處,所有人的證詞已能環環相扣,邏輯清晰圓滿,便是太子容夙,也再尋不出絲毫的破綻。

大殿之上,尤其是翰林院和內閣眾人,有些曾承容姒之情,有些則直接是容姒的授業恩師,聽到此時皆不由面露憤慨。

堂堂一國皇後,竟做出這等殘害皇嗣、壞人清譽的惡毒行徑,手段下作狠辣,實在叫人發指!

翰林大學士葛重芳遂出列道:“此事事關國本,還請陛下傳皇後娘娘上殿,當堂對質為好。”

亦有不少文臣附和,忽聞大殿之外傳來一聲通報,皇後韋氏人未到聲先至:“不必了。”

眾人回過頭去,只見皇後穿了黑底描鳳的大禮正服,鬢間鳳釵微顫,一步步朝大殿而來。

她當著重臣的面跪在殿上,同聖上道:“不必對質了,臣妾認罪。”

“母後!”太子大驚,首輔韋章同樣側首,朝上一片嘩然。

容姒冷聲道:“皇後的意思是,兒臣列舉的那些罪名,你皆承認麽?包括在先皇後生產時動手腳,使大皇子容霄感染時疫,殘害皇嗣、壞我聲名,此間種種,你皆認?”

“我認。”

皇後答得毫不猶豫:“不止如此,臣妾對昭明恨之入骨,得知她離京遠游,便起殺心,派刺客追殺於她,只是未能得逞。”

座上的天子終是忍不住拂案大怒:“韋青,朕有何處對不住你?阮氏又有何處對不住你?要叫你下如此毒手!害她性命不說,還要害她一雙兒女!”

“容霄是朕的皇長子,皇長子啊!容姒更是朕疼寵長大,亦是在你膝下長大,你便是沒有半點慈母之心,又何至於要害她性命!你為了容夙的太子之位,就這般不擇手段麽?”

皇後神色不變,只道:“臣妾之罪,無可辯駁,但太子對臣妾所做之事毫不知情,還請陛下看在他素來恭謹孝順,聰敏勤勉的份上,莫要牽連於他。”

皇後道完,對著容華重重叩首,容華一時啞然。

容姒微微瞇了瞇眼,皇後之罪人證物證俱全,已無可辯駁。她自請上殿痛快認罪,不過是抓住了父皇的軟處,心知他不會希望容姒與太子鬥得你死我活,故而將罪名全部扛下,好叫太子脫身罷了。

容姒攢了掌心,可她偏不要叫韋氏如願!

“這是兩碼事。”容姒淡聲道,“皇後之罪自當由皇後自己承擔,即便太子對此毫不知情,也不能抹去他自身犯下的罪孽。”

一直未曾開口的首輔韋章在此時出聲道:“昭明公主此言何意?”

“我方才便說過,太子之罪其間一樁便在於謀害太子嬪舒菱兒。”

“公主有證據?”

“有。”容姒道,“舒菱兒是死於一種慢性毒藥,沈國公嫡子沈聽遙承繼母家廬陵聖手之醫術,已將毒藥的配方還原。中此毒者會有何等癥狀,只需將毒方給太醫署的醫官瞧上一瞧便能知曉。”

“而太子妃席鴦,也已偷偷將太子嬪所服之藥的藥渣交予了兒臣,兩廂對比,即有定論。”

竟是席鴦那個賤人!

太子將牙咬得“咯咯”作響,面色陰沈。首輔韋章卻依舊神色不變,敏銳提出疑議:“據臣所知,太子嬪故去之時殿下尚未歸京,不知殿下是如何得知太子嬪是死於中毒?”

容姒道:“因我去了蓮溪觀後山,開了太子嬪的棺木,驗了屍。”

方才聽得義憤填膺的一幹文臣忍不住齊齊一楞,什麽開棺?什麽驗屍?

還有人將目光投到了一旁的戶部尚書身上,只見他面色鐵青,幾乎要將一雙眼珠子都瞪了出來。

韋章不緊不慢道:“聽殿下的意思,是在未經死者親人同意的情況下,擅自開了太子嬪的棺木,私自驗屍?”

太子已是怒道:“容姒,你未免太過膽大妄為!太子嬪是何等身份?即便未入皇陵,那也是孤的嬪妾,你未得孤之允準,未得舒大人允準,有何理由開棺驗屍!”

“誰說本宮未得允準?”容姒看了戶部尚書一眼,目露冷誚,“舒夫人是太子嬪的生母,本宮得她允準,有何不可?”

“舒大人若是不信,不如回府問問舒夫人,問問她想不想將害死菱兒的兇手繩之以法,哪怕他是一國太子?”

舒大人聽得兩眼一翻,險些當堂暈厥過去。

皇後卻在此時道:“關於太子嬪之死,本宮已查證清楚。太子嬪確為人毒害,然兇手並非太子。”

容姒目中一沈,見皇後微微勾了唇角,緩聲道:“害死太子嬪的,是太子妃,席鴦。”

席鴦的父親亦在朝上,聞言駭得兩股戰戰,“咚”的一聲便跪了下來。

“太子妃品行不端,嫉妒太子嬪承寵,才指使身邊的宮婢買藥下毒,害死了太子嬪。”皇後看著容姒道,“此案已有人證,本宮已命人尋到了那宮婢買藥的藥鋪,藥鋪中人指認了宮婢,那宮婢也已然招了。”

容姒猛地收緊雙手,目色如刀。

聖上命人去傳太子妃當堂對質,容姒卻是閉了閉眼,心知怕是已然晚了。

果然,不久之後,前去傳令的內侍匆忙回稟,稱太子妃留了一封認罪信,已在東宮畏罪自縊了。

皇後面向容姒,低聲道:“此案過程清晰明了,確與夙兒無關。本宮知你恨本宮甚深,但也不能因此胡亂攀咬,冤枉了一國儲君。”

後又朝聖上拜道:“臣妾之罪臣妾皆認,但太子無有過錯,還請陛下莫要冤枉了他!”

“慢著!”

容姒驟然出聲,叫皇後的背脊微微一僵。

然容姒未再看她,而是自殿上站起身來,望向太子:“太子妃席鴦只是人證,我這處還有一樣物證。”

容姒將手伸進袖中,盯著太子的眼,一字一頓道:“太子殿下定是不知,太子嬪彌留之際,還留了一封血書與我。”

太子的瞳仁驟然一縮,血書,什麽血書?

舒菱兒死後他分明命人搜過房中各處,怎麽可能會留下血書!

便是真有血書,容姒又是怎麽拿到的?

太子似是想到了什麽,陰沈沈的目光驟然朝殿尾的那人落去,卻對上了一雙清若寒潭的眼。

喻良臣對上他的目光,幾不可察地緩緩勾唇。

太子卻在他的神情之中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,心頭劇震,忍不住退了半步。

是他,一定是他,是喻良臣!

他與容姒從來便是一夥的!

容姒已將證據攥在手中,點點血跡落在素帕之上,哪怕只窺得一角,也足以叫眾臣心頭動容。

“血書在此,太子殿下可要我當著父皇和眾臣的面,將此間血淚一字一句公之於眾?”

“容姒!”

太子大喝一聲,面目猙獰,他心防潰敗,已全無往日半分儀態:“你莫以為孤什麽都不知道!那舒菱兒素日便與你交好,她嫁入東宮,卻敢將東宮的消息傳遞與你,如此對孤不忠的下作之人,孤便是除了她,又有何錯!”

此言一出,已叫殿上眾人齊齊變了臉色,容華靠坐龍椅之上,終是面露頹敗。

容姒卻是冷笑一聲:“太子殿下終是承認了,太子嬪舒菱兒便是死於你之毒手!”

她將手中的素帕抖開,太子的目光落在其上,忍不住驟然一滯。

“你——”

只見那素帕之上雖有星星點點的血跡,卻是半個血字也無!

舒菱兒根本沒有留下什麽血書,所謂的“血書”不過是容姒用指甲掐破掌心,用來叫容夙認罪的手段罷了!

“你竟敢——”

容姒厲聲道:“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!太子殿下戕害妻妾,便該以命抵命,以慰亡者在天之靈!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